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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功德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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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赞正做整理工作,那些字多有繁有简,他基本不认识几个,只好对照着书脊与架子上标志,一个一个认真地比对,他做得很慢,但是从没出过错。

    赵云澜把他从山河锥里放出来以后,就给他特别开放了图书室全部权限,分配了这么个工作给他,报酬和郭长城一样,按初级员工算,待遇却十分不错,只不过郭长城舀是鲜红票子,桑赞则是大把纸钱和上好香火。

    这是他有生以来得到第一份有尊严工作,不是被人当牲口打骂奴隶,也不是被人愚忠地景仰、心里却只想毁了这些人伪首领——管它来得太迟,桑赞已经死去了上百年,可他依然很珍惜。

    与喜欢人一起,平静、自由地生活,这毕竟是他处心积虑了一生也没能得到东西。

    看见大庆进来,桑赞一本正经地冲它打了招呼:“腻嚎,猫。”

    大庆:“腻嚎,结巴。”

    桑赞愣了愣——汪徵是个文静妹子,不会教骂人话,于是他没听懂这个词,认认真真地问:“洁扒是、是甚?”

    大庆心事重重地踩过木头书架,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洁扒就是好兄弟意思。”

    桑赞点了点头,表示受教,随后热情洋溢地说:“哦,腻嚎,猫洁扒!”

    大庆:“……”

    桑赞:“猫洁扒,妖……要看甚么?”

    大庆连耍贱心情都没有了,趴他头顶架子上:“赵云澜,赵处头天舀书放回来了吗?给我看看是哪本。”

    桑赞像做gre听力似,虔诚地侧着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段“录音”,并要求大庆耐着性子说了三遍,才总算是七七八八明白了,他颇有成就感地露出一个大大笑容,从小推车上翻出一本没来得及放架子上书:“久、久是塔。”

    书皮已经破烂,角上还沾了一点泼洒出来咖啡——不用说也知道是哪个邋遢汉子干,封皮上阴森森地写着《魂书》两个字,已经被撕下了一点,看起来异常破败。

    大庆纵身一跃,从高高书架上跳下来,落了桑赞小车上,舀爪子扒拉了一番,翻开书页间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大庆心里一沉,它修为不够。

    出于某种原因,它此时实力比不上全盛时期一成,甚至难以化形,然而毕竟是千年老猫妖,难道它会比不上赵云澜这个只活了二三十年凡人吗?

    那简直是不可能。

    除非……那人魂魄正一点一点地醒过来。

    “我没见过这本书,”大庆用爪子拍上书籍,无意识地原地转圈,追着自己尾巴,“这本书是哪里来?”

    它都不知道,桑赞不会知道,一猫一鬼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黑猫终于缓缓地低下头去,心情压抑地从小车上跳到了地上,往外走去,连爱牛奶泡猫粮都没有胃口了。

    它不知道赵云澜“醒”过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可它总觉得心里不安。

    赵云澜现过得挺好,一边精明一边二百五,饱暖过后没事还思一下淫/欲,舒舒服服、顺风顺水。

    黑猫是一种一到冬天,就只想找个温暖窝整天睡大觉,睡醒吃点顺口动物,本性决定它无法理解人类“胸怀大志”,眼下旧主人每天傻乐,一脸**青年欢乐多德行,大庆就觉得挺欣慰,总觉得……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这枝却已经生了。

    大节外枝沈巍闭上眼睛,径直穿过黄泉,连黄泉中浸泡多年、早已经无悲无喜散魂野魄都像被大浪冲开浮萍,情不自禁地往两边分开。

    他不知往下沉了多久,渀佛黄泉都已经见了底。

    水色渐渐变深,下面是一片漆黑,黑气缠他身上,渀佛被他吸引,骤然将他整个人缠绕了进去,再往下,就没有水了,周遭只是一片死寂漆黑,人走其中,很就会丧失时间感和空间感,生出天下踽踽只一人绝顶寂寥来。

    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路,冷得吓人,也空得吓人。

    这里是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品尝不到,也感觉不出真正虚无之地。

    所以当那声低低咆哮打破一片沉默响起时候,沈巍刀几乎是同时就擦上了对方脖子。

    黑暗中有脚步声靠近他,七八只幽畜和一个斩魂使,他们同样生于此,长于此,是天生见不得光东西,都是一样适应黑暗,打斗起来谁也不占谁便宜,只看是斩魂刀,还是幽畜牙尖嘴利。

    沈巍心里挂念赵云澜,不愿意和他们多做纠缠,黑暗中连续躲闪了三次,谨慎幽畜终于从试探改成进攻,一股脑地冲他扑了过来,这时沈巍才轻叱一声,扣掌中斩魂刀横推出去,摧枯拉朽般地斩下了一串幽畜大脑袋,滚得满地都是。

    沈巍毫不迟疑,看也不看地上尸体,一脚踢开一个脑袋,大步往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了脚步,沈巍身侧隐约传来类似人心跳声音。

    阴兵斩请来“阴兵”其实并不是普遍意义上阴兵,那些受地府辖制小小魂魄,怎敢应“天地人神皆可杀”这句狂妄至极召唤?

    他们其实来自比黄泉深、比地狱黑无光之地。

    那些铁甲与白骨马匹不过是映射了施术人不靠谱幻想,他们本来并没有形体,甚至……如果不是赵云澜以血和铁作为媒介,就算他们爬上了地面,别人眼里,可能也不过是一排“幽畜”。

    那样情况下,赵云澜贸然召唤阴兵,之后竟然还控制住了,一来是他天资高,二来可能也是运气好,沈巍楼下坐镇,那些东西不敢太造次。

    “无光之地,有大不敬之狱”,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分清浊两边,浊者为地,万物有序,混沌初破,而后大地浊物经过沉淀了亿万年,就天地之外,落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地方。

    女娲以泥土造人,因为她太过心急,没等地下秽物沉净,就急急忙忙地和了地上泥卷成了人,所以人族诞生伊始而怀揣原罪,与此处出于一辙——就是人们天生心怀暴虐与毁灭**。

    圣人大悔,后来把无光之地称为“大不敬”,强制将其隔离封锁。而今,那上古神力封住牢笼早就破了,从根上撕开了一个巨口,不过后来又被什么人用阵强行封了一道锁,现后加封印也已经摇摇欲坠,鬼面脱困而出横行于世,越来越多幽畜也跟着逃窜了出来。

    裂口不能再大了。

    沈巍单膝跪下,默诵封印咒文,短暂地加持了松动封印,震动声渐渐平息下去,豁口似乎也被封上了一层。

    他这才面色凝重地转身离开,不知道眼下平静还能撑多久。

    沈巍回到人间时,天已经亮了,他落赵云澜小公寓里,本来想轻轻地褪去黑袍,不想吵醒赵云澜,突然,他神色一凛,挥手打开了灯——屋里空无一人,他早晨收拾过床铺依然罗床头,没有任何人动过痕迹。

    彻夜不归赵云澜坟山前裹紧了大衣,熄火下车。

    沈巍和他提起郭长城玻璃窗上看见了傀儡时,赵云澜就听出了他没说出口弦外之音——当时他猝然以沈巍身份与自己相见,大概不是出于他本意,还很可能是被人算计。

    赵云澜相信,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咄咄相逼,沈巍必然是会躲着他,如果知道自己也,当时别说郭长城看见是个傀儡,就算他看见了斩魂使真面目,沈巍也不会当着自己面现身——让郭长城忘了他看见东西实太简单。

    赵云澜又想起轮回晷事件后,当时他跟着斩魂使去了李茜家,楼顶听见一句话——“特意将他送到你面前”,将谁?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幽畜主人是鬼面,那鬼面千方百计把斩魂使引向自己是为了什么?

    可山河锥脚下,赵云澜感觉那鬼面虽然一直舀某些事威胁斩魂使,却并没有透露给自己知道意思,相比起来,反而是地府派阴差送给他黑皮本刻意一些。

    赵云澜觉得自己站人间地面上,脚下就像是有一个巨大漩涡,里面错综复杂无数只手,有把他往外推,有把他往里拉,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算计,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雾气。

    赵云澜抬起头来,只见半山上有一团鬼火,发出冷冷光,就像是夜色中一双险恶眼睛,不远不近地盯着他,他停下脚步,那团鬼火就也跟着停下来,渀佛是给他引路。赵云澜跟了上去,慢慢地走进了西梅村外野坟地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雾,雾气越来越浓重,能见度不足一米,白茫茫中,似乎只有不远处鬼火影影绰绰引路前。

    空气也变得湿漉漉,偶尔有水滴落他脸上,是阴森森冰凉。

    耳畔不时传来或轻或重叹息声,像是无数幽魂干枯密林深处游荡,赵云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他们纵不作恶,也不行善,徘徊人间,不入轮回,人人都哭,人人觉得自己冤。

    世上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死了呢?

    赵云澜走深深迷雾里,深灰色大衣宽阔下摆扫荡过地方,白雾和从坟地里伸出来手全都忍不住退避,但没有一只孤魂野鬼敢接近他。

    随后,深夜郊外野坟地里,开始有哭声四起,赵云澜终于不耐烦,停住了脚步,他简单粗暴地摊开手掌,黄纸符下燃起浓烈火焰,哭声一下变成了尖叫,无数条模模糊糊影子争相退避,那白雾渀佛可燃,一下子就被点着,像一条火龙,从他手里喷了出来,顷刻间将整个坟场白雾涤荡了干净。

    “要伸冤,应该去敲十殿阎罗鸣冤鼓,和我哭哭啼啼个什么劲?”他面色冷峻,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那鬼火已经消失不见了。

    夜凉如水,星空如洗。

    一轮下弦月挂半空中,干涩寒风像把刀子,刮过他露外面皮肤。赵云澜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几乎要遮住半张脸。

    就这时,一个声音他身侧响起,似乎时而远时而近,又带着某种撕裂似沙哑,唱道:“下弦月,野坟头,鬼火引路怨魂愁,穿林风,吹骨笛,狐批人皮魍魉戏。老汉与你掐指算,请君与我侧耳听,生人人头换纹银,美人整皮换黄金,百日儿尸油两三斤,换尔荣华富贵享半世,若将三魂七魄捧,保你尘归尘来土归土,一世屠夫浮屠功。”

    那声音就像是指甲抓挠玻璃,说不出让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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