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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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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量颇高,低着头,走到亮处低低唤了一声“四叔”。

    慕容四爷让他落座,又亲手给他拿了碗勺,盛好热汤:“尝尝,京里厨子的手艺和洛邑的有什么不一样。”

    慕容舒双手接过汤碗放到桌上,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食物散发出的热气,在冬夜里慢慢氤氲开来。

    慕容四爷瞥他一眼,自顾自仰头喝了半碗汤。

    热汤咽下去,和冷茶咽下去,是一样的感觉。

    骤然的冰,同骤然的烫,都有种奇异的酣畅。他放下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响,笃笃笃,笃笃笃,像是在唱什么古怪的小曲。

    慕容舒半垂着眼睛,低声问:“四叔,听说白日里靖宁伯府来过人?”

    慕容四爷手下动作微微一顿,吐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嗯”。他缩回手,放到了身前。身体向后靠去,严丝合缝地靠到椅背上。

    红木上精雕细琢的花纹,一点点嵌入他的衣裳。

    他望着侄子,正色道:“靖宁伯想要退婚。”

    “哐当——”一声。

    慕容舒面前的那碗汤,被打翻了。

    他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往后退去。

    热气腾腾的汤水,已经像河流一样淌下来。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住了椅子把手:“为什么?”

    这么多年来,祁家都没有透露出想要退亲的意思,如今婚期将近,却突然要退亲,是为的什么?慕容舒想不明白。

    慕容四爷也并不明白。

    祁远章行事没有章法,莫名其妙便要退婚,谁猜得透缘由。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了侄子脸上。

    半张面具,牛皮制的,正好遮去了半脸的疤痕。

    慕容舒扶着椅子的手颤抖了下。他下意识别开脸,想要避开慕容四爷的目光。可屋子拢共这么点大,灯又亮,他再怎么避,也避不开人的眼睛。

    他深吸了口气:“想来还是因为这个吧……”

    慕容四爷自若地收回视线,摇摇头道:“多半不是。”

    两家结亲,结的不仅是孩子们的姻缘,也是慕容家和祁家的未来。只是样貌才情这种东西,远没有重要到可以左右退婚的地步。

    祁远章今日说要退婚,必定有过深思熟虑。

    慕容四爷看着桌上滴滴答答还在流淌的汤水,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保不齐是因为他有了更值得结交的人选。”

    慕容舒闻言转过脸来,未曾受过伤的半张脸,看起来也算俊秀。

    如果小时没有遭逢意外,现在的他,应该也是个英俊倜傥的年轻人。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但目光触及慕容四爷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

    慕容四爷夹了一筷子肉:“这桩婚约是怎么来的,你也知道。你娘在世的时候,和靖宁伯夫人交好,想着正好一儿一女,便结个儿女亲家,可后来……”

    男人的话音停顿了下。

    “后来你父母出了事,靖宁伯夫人听闻也疯了,两家便没了什么来往。”

    “这桩婚约所代表的东西,自那时起,也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开始,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互相许下的约定。

    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这门亲事就成了结盟的关键。

    如今祁家毁约,便是无意再同慕容氏结盟。

    慕容四爷思忖着,低头咬了一口肉。

    肉在口中咀嚼,咬来咬去,被他吐到了碟子里。

    肉老了。

    这什么厨子,会不会做饭。

    他眉头紧锁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这时,慕容舒忽然低声问了一句话:“靖宁伯会不会是因为听说了洛邑的事?”

    慕容四爷立刻变了眼神,直直向他看过去道:“为何这般想?”

    慕容舒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两分莫名的怯意:“外头谣传信陵王躲在洛邑,总归是吓人的事,以靖宁伯惯会审时度势的性子来看,他想避开慕容氏一门实在不能算离奇。”

    慕容四爷面上神情缓和了些:“他倒的确是个怕死的。”

    那些传闻……

    也着实让人头疼。

    信陵王究竟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有人说他早在建阳帝打进襄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带着复国军的人躲去了深山老林,虽没有死,但也同死了差不多。

    这些传闻,左耳听右耳出,当个乐子听听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可突然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竟然有信陵王身在洛邑的传言出现。

    这就不好了!

    且还是大大的不好。

    信陵王是什么人,那可是复国军的头子,是建阳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信陵王真的藏在洛邑,慕容氏一门岂还能有好?

    洛邑可是慕容氏的地盘。

    若是信陵王在洛邑被建阳帝发现,便等同于是慕容家窝藏了复国军。

    至于他们到底是不是知情,到底有没有和复国军勾结,都一点不重要。

    眼看传闻愈演愈烈,族里已经有些慌了。

    慕容四爷只好几次三番地派人出去查。

    可查来查去,几乎将偌大个洛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翻出什么线索来。

    什么信陵王,什么复国军。

    根本没有影踪。

    那些传闻,不论怎么看,都像是谣言。

    然而谣言一日不散,那柄悬在慕容家头顶上的刀子就一日不会消失。

    慕容四爷想到那柄沾着血的刀,瞬时倒了胃口。

    满桌汤水,仿佛也都染上了血腥气。

    他面露嫌恶地把面前碗碟往后推了推。

    而后,他仰头看着慕容舒问了句:“事已至此,不论缘由是什么,总归靖宁伯看起来是铁了心要退亲的。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只能去见一面靖宁伯了。”

    慕容舒将椅子往后拉开,慢慢坐下,双手交握,像是犹豫。

    慕容四爷道:“听说靖宁伯夫人的疯病已经好了,你去见她一面问个安,也是应该的。”

    慕容舒没说话,良久,点了下头。

    慕容四爷微笑,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让厨房另备些吃食送到你房里,不必陪我用饭了。”

    慕容舒还是点点头。

    过了会,他站起身来,神色晦暗不明地往外去。

    陌生的宅子,陌生的长廊。

    连风好像都是陌生的。

    终于,他回到了自己屋子里。房门一关,里头黑幽幽的。

    他背靠着门站着,忽然浑身颤栗,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