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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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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接过来,一眼没看,口中便道:“不错,就这身吧。”

    倚翠怔了一下,想问一句,却看见了躺在那不动的太微,顿时暗叹口气,应个是退了下去。

    屋中变得寂然无声。

    这深沉的夜色,似乎笼罩在人心上。

    过了好一会,姜氏才转过身,将手里的衣裳递给了太微:“去换了吧。”她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女儿方才的问题,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太微坐起身,抓住衣裳,当着她的面,换了一身。

    姜氏看着她,穿着自己的旧衣,竟朦朦胧胧从她身上看到了两分自己过去的影子。姜氏原以为,太微同自己生得没有小时候那样像,可现在看起来,还是像的。

    只是那个她,不是现在的她。

    姜氏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微拉住她的手,一面自若地钻进了被窝里。

    她并没有再次发问。

    可那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姜氏心头。

    姜氏躺在了女儿身侧。

    母女俩的头发,散乱的,在枕头上交错在了一起。像经络,像命脉,像不可磨灭的骨肉亲情。

    姜氏很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她张开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说真话?说假话?还是一半一半,真假掺杂?

    这个时候,姜氏听见太微忽然问了一句:“娘亲,您不知道您是否爱父亲,那您……爱我吗?”

    姜氏闻言如遭雷击,轰隆一声炸响在耳畔,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她讷讷地道:“我怎么会不爱你……”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如何会不爱?

    可太微转过身来,侧躺着,望向了她的脸,轻声道:“娘亲,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想要知道真相,想得快要发狂。

    今夜见过薛怀刃以后,她更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当年她和他,不就是因为那成堆的秘密,而渐行渐远的么?

    他们初遇时,分明是两个假人。

    假的他,和假的她。

    互相隐瞒了真实身份,以为只要不去回溯往事,便能重新开始。

    可事实,从来不是如此发展的。

    太微的左手,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凝视着母亲,一瞬不瞬,郑重地道:“我想要知道真相。我也有权,知道真相。”

    那一切,是源起。

    是因。

    纵使不能改变,也好过迷茫不知。

    太微说完,便不再言语,只看着母亲,放轻了呼吸。

    她像是不存在般的安静。

    姜氏也转过身来。

    母女俩面对面地躺着,两双眼睛互相对视着。

    太微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情绪。

    姜氏的眼睛里,却是翻江倒海的惊天大浪。

    角落里燃着的灯,渐渐黯淡了下去。

    谁也没有睡意。

    整个万福巷,都寂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氏终于开了口。她似乎笑了一下,但笑意太淡,转瞬即逝,一时之间竟叫人不知如何分辨真伪。

    她像是笑了。

    又像是没有笑。

    太微以为自己眼花了。

    姜氏道:“你想知道什么?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我这些年来为什么不肯见你?”

    “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肯见我。”

    姜氏闻言,笑了一笑。

    这一回,太微看清楚了。母亲的确是笑了,只是那笑容,苦涩至极,比哭还要难看。

    太微叹口气,徐徐道:“您担心自己会再次犯病,若见了我,没准哪天就会又伤了我。”

    她小时候不明白,如今这个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为人父母的心情呀……

    她对母亲道:“您胆小、怯懦,事事惶恐,事事担心,不敢见我,也不敢出门,可现在您看看我,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长到足够承受一切的时候了,您实在不必再担心我。”

    然而当她说完以后,姜氏脸上的神情,却比先前的更要难看了。

    仿佛太微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仿佛太微说的那些字眼,全是虚假没有力量的。

    她紧紧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承受不了!”

    那样的场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

    太微朝她靠近过去,伸出手,拥抱住了她。

    这个年纪的太微,已同姜氏的身量差不多。

    她的臂膀,并不比母亲的纤细瘦弱。

    她的拥抱,是有力而温暖的。

    姜氏埋首在女儿肩窝,颤抖着,颤抖着,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太微轻轻拍着她的背,在昏暗中慢慢地道:“娘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不必姜氏接话,她已自然地说了下去。

    “我呀,前些时候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男人。”

    姜氏无声地痛哭着,忽然身子一僵。

    太微却不管也不问,只继续轻拍着母亲的背,继续轻声说道:“那男人呢,生得可真是好看。我头一回见他,就在心里想,天呐,这人长成这样,哪有姑娘见了他能不心动的。”

    “就算他穷得要死,也无妨了。”

    太微笑起来,温柔动人,眼神清澈像头小鹿。

    她的心,亦好像还在如初见那般,小鹿乱撞,怦怦直跳。

    “您知道么,您的姑娘呀,脸皮厚极了。他说他喜欢我,我就想,那可不,我这么好,谁能不喜欢,就是他这样的也不能例外。”

    “后来……后来我就高高兴兴地嫁给了他。”

    太微的手搭在了母亲的后背上。

    母亲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衫。

    这身旧衣,散发着时光暧昧的香气,叫泪水一泡,便更是浓郁。

    陈旧的芬芳,在太微的话音里缓缓流淌。

    她蓦地,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可那大概,真的是个梦吧。梦醒了,我就一点也想不起那份高兴了,只是满心难受,满心想要大哭。”

    “但是娘亲,为什么我一想起那个梦,就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太微紧紧贴着母亲,低下头,叹息道:“明明只是一个梦不是吗?梦醒了,就该忘了,不是吗?”

    她没有答案。

    姜氏也没有。

    良久,姜氏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女儿,声音沙哑而哽咽地道:“你父亲他,在娘亲的梦里,数年前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