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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无仪式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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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属于这”,我被教育了。

    他继续说到:“这个世界里,多为名利所困。论坛里的所有问题,无一不是名利所带来的,如果名利得到满足,就不会有问题。反正我觉得是这样,你觉得呢?”

    尽管他承认我是高手,但我觉得,他的观察,这个结论比我高。确实,我近段时间所解答的问题,其实与提问者的名利状态有关。

    而我的问题,不是名利所能够解决的。

    “兄弟,我第一次碰到你这种人,不为名利而在论坛上混的人。如果你不是个骗子,那你肯定是个高人。如果是骗子,那就能够骗我们什么呢?我们不是人穷就是心穷,你没动机啊。如果是个高人,为什么跟我们在论坛浪费时间呢?我们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你没有需求啊。你也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因为你不能帮我们成功。所以,我说你不属于这里,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其实,是我把你看得很高。”

    “那兄台的意思?”

    “既然超越了,就莫重返人间。对不对?既是织女,就莫再找董永了,我是这样想的。”

    这句话点醒了我。对方虽然是一个层次不太高的人,从知识到见识到地位到事业,但对方是个诚实的人。一个诚实的人,就可能说出真理来。

    佛说,人人都有佛性,就是根据这一颗纯正诚实的真心来说的。不骗自己的人,就保留了佛性。

    “你说得对!”这是我在网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关闭了网络。

    在面对自己前,我想一个人清醒地面对自己。我只不过因为虚荣在网上卖弄知识和见地,这个论坛虽然给别人带去了点什么,但对我,却一点帮助也没有。也许是心理安慰的惯性,让我要网上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许是好为人师的习惯,让我在网上自我安慰。

    首先,织女的做法我不赞同,况且,我也没有高到织女那神仙的地步。织女,是老百姓杜撰出来的人物,本身如同皇帝扛金锄头一样,如同发财人摊一百个鸡蛋的说法一样,是意淫的产物。

    传统社会,养儿防老是基本道德。这个道德的产生,与小农经济有关,有基本感情有关。但是,把它上升到神圣的高度,基本就是骗人了。

    孔子讲孝,也只是从感情上说的。出生前三年,不免于父母的怀抱,所以父母去世后,守孝三年。这是基本感情的回馈,这种养育关系的正回馈,保证了儿童的成长,保证了老人的晚年,这是人类存续的基本方式,在小农经济的条件下。

    西方的孝道并没有这么严格,因为从经济上,他们有独立的能力。老人有退休金,社会化保障,所以他们对子女的要求,仅是感情上的纽带而已。

    今天的中国,走向工业化,保障方式也向西方靠拢,传统的养儿防老观念,也将成为历史的遗迹。感情,才是两辈人维系的基础了。

    即使放到古代,这种孝感动天的神化,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如同织女受董永孝心的感化,最好的方式,是趁董永父母活着的时候,多给他们家做几件上好的衣服,保暖或者卖钱,这才是最好的帮助方式,没必要以身相许。

    在古代的老百姓传说中,意淫的成份很多。董永那样穷的人,大概率是讨不到老婆的。基因上中断,就是他们在进化中的地位。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女人来,一个女人来了,也保证不了他们家能够养育后代,所以一定是个仙女来,还要生下子女,保证基因的传递。

    这种天大的好事,只有在现实中是遥不可及,才会变得那么美好。当然,这只存在于神话中,现实中不可能实现。

    骗人的神话与鬼话只有一步之隔,只是因为动机不同而已。古代的爱情,只存在于生存没危机的人群中。如果是穷愁潦倒的书生,他们的爱情,只能存在于鬼话之中,如同《聊斋志异》。

    其次,我为什么要在混论坛,以旁观者的理由。我自己的问题没解决,企图去解决别人的问题,根本不现实。不设身处地地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冒充高手去指导别人,是不道德的。此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又得到什么收获呢?暂时的心理优势,从知识上到财富上,我是虚荣了吗?

    不对,我所拥有的是他们没有的。但是,我有什么资格骄傲呢?他们拥有正常的家庭和情感,而我却没有那些,这不正是我的痛苦吗?

    我必须离开,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虽然,这种离开,并没有什么仪式。

    我其实不需要跟任何人告别,当年我从北京离开后,就已经跟现实告别了。其实我在重庆这些天,完全是在混日子,也就表明了,我跟现实的不舍与惯性。

    在网络上保留着与现实的联系,只是这种惯性的表现。如果自己都不能离开自己的过去,那就没有谁能帮助我了。

    人生有没有捷径呢?从数学上来说,直线是最短的捷径了。从初心到目标,是大量的中间过程。我在今天这个中间过程中,看看自己站立的点,与初心连接成一条直线,看是否指向未来要达到的目标。

    显然,我已经走歪了。我按习惯放纵自我,浪费了青春。但是,我并非一点收获也没有。比如,我体验到了传播效应的特点。再比如,我体验到了人性的两面性。

    在传播效应中,现实中最不可能的小概率事件,却在虚拟领域有最好的传播效果。通常说,狗咬人不是新闻,而人咬狗却是最好的新闻。

    人们期盼奇迹,最开始是希望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妄想的力量在现实中,常常被碰得稀碎,但偶尔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小概率事件,也能给人们以信心。

    女生从小就被诱导出一个奇迹,尽管自己是丑小鸭,但保不准哪天变成了白天鹅。或者灰姑娘虽然命运不济,但保不齐某天被王子垂青。

    男生的奇迹,往往是从英雄主义的描写中获得灵感。比如金庸的小说,就被称为男生的童话。最差的小子,得到最大的收获。当然,最多的童话,在中国表现为神化。

    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你不期望在现实之外得到吗?这就是文艺的功能,这就是新闻的功能。让大家对奇迹产生某种期待和信心,那就有传播效应了。今天,这种期待,产生于彩票和赌博之中,一夜暴富,解决所有生活中的问题。

    如果你说常识,没多少人理你。中国不缺少聪明人,现实已经让每个人聪明起来,他也许比你懂得更多。中国人希望有奇迹,最好发生在自己身上。

    算命的时候,你最好说,他前世是大人物,或者说他老年将有大福报,给人虚幻的希望和期待,以平衡他们在现实中受伤的心理。

    中国人在现实中很受伤,因为他们内心没有神来拯救。我们不信神,我们只信运气。况且,我们有个习惯,总是把自己现实中的地位和理想定得太高,不像信神的国度,把理想定在死后的天国,反而在现实中,容易释然。

    我们是在两三千年前,就抛弃了一神论,进入世俗社会最早的民族。在这个文化特征下,很少对死后的世界作出安排的。即使某个人内心有安排和期待,也在社会中达不成共识。而共识是,现实却那么窄逼。

    我们所受的教育,其实是政治道德层面的比较多。这种教育所带来的好处是,有一个稳定的政治结构和完善的治理层级。但坏处是,当官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穷其一生,学非所用。所以,没用的学问,会让人堕落。

    我们只相信现实,但现实中的确有小概率的奇迹。其实,哪个人不是奇迹呢?你的经历和一切社会活动和关系,都是独特的,包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双胞胎,他们之间的经历也不一样。但我们不承认自己就是奇迹,因为,我们总喜欢对照大多数人的结论,追求大家所追求的。

    本来散步时,大家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行走不一样的路径,都是独特的人生。但是,我们喜欢拥挤在一条赛道上,拼命向前跑,哪怕互相拥挤互相伤害,也要互相攀比,并且,争取拿到第一名。

    这种心态,让大多数人有失败感。因为获奖选手最终只是极少数人。并且,长久竞争的失败,总让我们怀疑,那前面的几个选手,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犯规,要么是神力相助,是奇迹。

    其实,这个人生观,注定了,只属于少数人实现的东西,所以,这个小概率的成功,注定让大家期待奇迹。今天这个产生奇迹的赛道,就是挣钱。

    我在想,如果没有来世的话,那么人生注定了,人人都是失败者。但是来世如何证明?没有人证明。中国人太现实了,所以活在痛苦中。历史上,有些智者明白了这个道理,将转变心态作为幸福的起点,这是对的。因为生命过程中,如果你不在这个难得的过程中,发现并欣赏到美丽,你才真就失败了。

    当然,正统的理论是不支持这个说法的,因为这种自洽的内卷化的幸福,对社会的促进作用不大。比如历史上好些次的灭佛灭道运动,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政治家对这种追求的反弹。

    那些隐士,也许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也许很多,只不过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这种方式,让他们的身心自洽,但这种方式,是政府所难以支持的。因为他们的劳动,几乎不产生什么剩余价值。只是有一部分文人鼓吹它,因为文人有时候没有官职,只好拿这个来安慰自己。

    但鼓吹隐士的人,肯定不是当隐士的人。一名隐士的世界里,究竟是怎么看待世界和自身,这是个迷。

    另一个重要收获,是体验了人性的两面性。在网络中,人们总是喜欢掩盖自己的弱点,鼓吹自己的优点。由于言论的自由性,所以束缚少,将人性最真实的两面性,直接在网络中表达了出来。

    有一种人叫键盘侠,也就是,他对一切对于他不熟悉的,他都用阴谋论来解释。对于一切比他美好的东西,都给它披上肮脏的动机。上喷天下喷地中间喷空气。但你没必要给他解释,他来网络并不是来寻求理解的,也并不需要沟通和说理。他只是来发泄的,如同心理垃圾的排泄活动,发泄完了,他就走了。

    如果发现有人附和和共鸣,他们就得意了,好像多有几个人,就证明了自己的结论。或者,他还会得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体验,飘了。

    一个平时善良的人,也许在网上变得恶毒。一个平时柔弱的人,在网上偶尔变得暴力。看多了,我就明白,这只不过是人性的两面性。一个人的心,总是在摇摆,现实中向左,网络中向右,以保持钟摆的频率。

    从调查数据来看,喜欢家暴的男人,在社会中往往是那些没能力或者看起来比较老实的人。怕老婆的人,往往在社会上有成功的职业或者地位。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组合体,不能够贴一个标签就定性。

    但是,这两个收获,其实只是体验。从认知上来讲,不是什么新知识。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再浪费时间了。

    时时检查自己的趋势,让自己在最佳的直线附近波动,才是最方便的追求模式吧。

    我原本是想到深圳的,但在重庆来后,并不想了。因为,世俗的东西,并解决不了我的困惑。我的困惑在我的包里,就是董先生给我的教导:出世要求神仙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神仙,古人的书籍也不能给我答案。看了原来熟知的南怀瑾的书、弘学的书,仿佛把我越搞越玄。但是,自从认识到那个卖书的老头后,我觉得,肯定有某种东西,我没有见识过,只是我不专业,或者没有进入这个圈子,不知道而已。

    找专业的人,听听和看看,不要说有答案,至少也可以长长见识吧。

    我再次走向那个书店,也许,找那个老头,哪怕找到他夫人也好,我需要一个指示,或者说,我需要某种仪式感。

    所以有传说中,不是有高人指点这个情节吗?我在路上,想象着这种情节,把走路的过程变得很戏剧化。我想,在某种程度上,我有种拟剧人格。

    所有街上的人,所以车辆和大楼,都只不过是我的背景舞台和配角,而我内心的戏,才刚刚开始。喇叭吆喝和人们高声谈话,如同开幕前的音乐,给主角出场前,伴奏。

    但是,这些配角,有的也是观众,人人都活在戏中。我心中暗喜,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在见证一个历史。一个伟大的圣贤,即将入山,多年后,也许再回来时,他就是祖师一样的人物。

    路过一个商场门口,那里有镜子一样的玻璃幕墙,我看了看自己的形象。这个年轻人,嘴角自以为是的微笑,仿佛是滑稽戏要开场。

    把自己想象成主角,这个游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自己。人继续向前走,远远看到那坡梯子,我应该拾级而上。上面的那条街里,有我寻找的高手,他或者也该在此时,知道我的即将到来。

    书上不都这么说嘛,高手的相逢与离别,都在高手的预计中。或者是梦,或者是禅定中发现的预兆,总之,高手应该算无遗策。

    当我快爬完这坡梯子,由于没有车辆的喧杂,所以稍微寂静一些,在舞台,这可是心灵独白的时候,但此时,我听到自己的喘息。

    狗日的,好久没煅练了,我怕是武功要废。

    当外界声音变大之时,我就已经来到了那条街上。那书店我知道不远了,我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摸了摸脑袋,我必须郑重些,不为尊重高人,也为尊重自己。

    “老乡,你知道,这个书店怎么关门了呢?”

    我看到,这个书店已经关门,并且,连一个广告或者牌子告示都没有。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捉住附近卖副食的老板,那也是一个老者,他应该与书店老板是邻居关系,赶快问到。

    “你是说他们啊,他们早就不来了,也有好多天了。听别人说,他们不卖书了。他们的书,已经转手给黑宝了,据说他们要搬家了。”

    “他们没说,他们要搬哪里去吗?”

    “你怎么非要找他们吗?买书哪里买不到呢?未必,他们欠你的钱?”

    老板非常警惕地看着我,盯得我发毛。

    我马上换一副笑脸,说到:“不是的,我也不买书,他们更不欠我的钱。”

    “我是说哟,他们老两口为人好得很,与世无争的,只有别人欠他们的,没有他们欠别人的。”

    老板的评价让我放心,这个评价与我的印象是相符合的。我解释到:“我也不欠他们的,但他们帮助过我,我想感谢一下而已。”

    “是这样嗦,难怪。你一个年轻人,一无亲二无戚的,找他们干啥子。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黑宝,他或许知道。毕竟,书是转给他的。”

    我问到:“黑宝我不认识,但是,他收了书,怎么不把书店开起来呢?”

    “黑宝开什么书店哟,整天在外面做垃圾生意,估计他把这些书又转卖给别人了。人家老两口也没收黑宝什么钱,只是让黑宝帮忙搬了次家,当成搬家费了吧。人家的门面已经签协议了,我们这条街要拆迁了,哪个还在这里,开新店子呢?”

    在大拆大建的城市,这种商业行为如同摧枯拉朽,可以横扫一切的。当你离开一个城市五年,再次回来,你有可能迷路,因为不仅路边的建筑变了,甚至,路的走向,也重新被规划。

    基建狂魔,这不是吹的,如同小苟那样,横行四方,改变着祖国的大好河山。

    “可惜了,这条街上这么多老重庆的建筑,随便修些高楼,也不太好吧。毕竟这街面还是挺窄的,重庆,要扩大路面,毕竟成本太大。”

    “小兄弟,你说得对,街面扩大肯定是不行了。但事情就出在你所说的,老建筑多这问题上。”

    我吃了一惊,一般老建筑多的地方,拆迁起来就慢些。毕竟,每个城市,都要保留一点文化和建筑记忆。

    “这条街就是要修成仿古一条街,这些老建筑,还不够老,况且还有好多,解放后改修过,比如你所说的那个书店。所以,政府规划,要全部推倒重来,按老重庆的办法,修一个崭新的老重庆街来。”

    我听到他精当的词汇:一个崭新的老重庆街。这很喜剧,新老如此就协调了吗?

    “老板,你见过规划了吗?”

    “见过了,哎,他们也不听我们老人的意见了,毕竟人家政府出钱,做一条旅游商业步行街,整齐划一的风格,我们也没什么发言权。”

    “你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吗?”

    “对啊,但是,它会变得我们老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当然,我也要搬家,最多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到女儿家里去过度一年把两年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有伤感的味道,但他的神色,却有些兴奋。我不太理解,此时他的心态。“老板,你觉得是拆迁好,还是不拆好?”

    “当然是拆了好。我们都盼了十来年了。附近的大马路街区都拆过了,就我们这里没动过。要是早拆,我早就发财了。当年女儿结婚,为给她买房子,我们借钱那个味道,不摆了。”

    “那政府如何给你补偿呢?”

    “你看哈。我这门面加楼上的,是上下两层。占地面积是70平方,楼上的,政府按面积赔相同面积的新套房,楼下的,如果不要门面,就给三倍面积的新房,如果要门面,仍然给相同面积的门面。我们老了,生意也做不动了。我们只要面积。70多平方的新房,我就可得四套。我们自己一套,线小外孙留下一套,还有两套卖出去,我们老两口后半生,还求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