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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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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在上房服侍的仆妇都不傻, 立时便明白了傅修齐话里的意思,不由的便都顿住脚步,颇是忐忑的转头去看许氏, 小心的等着许氏接下来的吩咐——傅修齐知道许氏的死穴是平阳侯, 这些伺候在许氏身边的仆妇自然也知道许氏最看重的便是平阳侯, 要是真在这紧要关头闹出事来误了平阳侯的前程, 惹得夫妻生怨,许氏必也不会放过她们这些下人。

    许氏面色变了又变, 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都下去。”

    这话是对那些仆妇说的。诸人皆是大松了一口气, 重又退了开来。

    然后,许氏这才抬眼去瞪傅修齐,那目光如若可以化为实质,只怕真能变成戳死人的尖刀。她瞪着傅修齐,恨声道“你也给我滚!”

    傅修齐耸了耸肩: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该出的气也出了。

    他并没有再和许氏怼下去, 重又端出孝子的模样向许氏行了一礼,克制有礼的道:“既然夫人这样说了, 那我也不好久留,这便先回去了。”

    说过话,行过礼, 傅修齐这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因着他身形高瘦,腰身挺拔, 此时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人, 步履带风, 就连背影也是极好看的,隐约透出一种利剑出鞘般的锋利气质。哪怕那几个适才不拿正眼看人的丫鬟都悄悄的用眼角余光追着看过去,还有暗自羞红了脸的:没想到二少爷平日里不声不响,这脾气竟也这样大,不过他生气起来仿佛更好看了,整张脸都亮着光,简直看得人心口砰砰跳。

    然而,还没等傅修齐抬步走出正房,耳边便听见里面传出物件落地时候噼里啪啦的声音,想必是屋里的人终究气不过,把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拂落在地——显然,许氏这是气到了极点,甚至都顾不得在人前维持她当家夫人的从容仪态了。

    不过,反正摔的是许氏的东西,傅修齐是半点也不心疼。而且,他眼下也不是很担心:许氏原就是厌恶他到了极点,再厌恶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最重要的是,许氏既然这么爱重平阳侯,事事都以平阳侯为重,那么现下为着平阳侯和平阳侯的仕途也得把这闷亏给吃了。

    至于以后?

    呵,他又不是那种吃了苦水还要含泪往肚里咽的小白菜,现在都已经混得这么惨了,还管个屁的以后?反正,光脚的总也不会怕那穿鞋的,大不了就真闹开了,一家子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确实是不能不发作——若是此回再忍下去,翻人房间翻出好东西的许氏只怕还要变本加厉的去翻。虽然,傅修齐其实也不打算把重要东西往房间里放,可他后面还有许多安排,总不能时时刻刻把所有的东西搁在身上,只能先用此事发作一通,挑明自己的底线,拿出要死一起死的架势暂时压住许氏。

    或许,过段时间,许氏缓过神来,还会想起来要接着翻他屋子,可那时候的他应该已经在外面置办了合适的院子,不会再在平阳侯府的屋子里留什么东西了。

    当然,这策论之事自是还没完——骂一顿出个气哪里就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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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许氏往日里还真就是把傅修齐当做任打任骂的小白菜。

    这年头,府里有了庶子,略有些脑子的当家主母都得心里有主意,要么端出慈母模样,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养着,就当是给自己儿子养个助力;要么就斩草除根,直接把人养废。

    许氏恨不得把傅修齐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小几个月的庶子踩成脚底烂泥,哪里愿意费心去装慈母,自然是一早儿就想把人养废了。当然,这养废普遍上也是有两种办法,一是娇生惯养,纵得人一身脾气,到时候自然可以等着对方自己找死;二是从小打压,百般苛待,久而久之就养出个自卑懦弱的废物。

    许氏出身好,底气足,平阳侯又不在意内宅之事,故而她对傅修齐从来是连面儿情都不愿做,只把这个庶子当小白菜似的任打任骂,哪怕从他房里翻出了那治黄之策,她也是眼也不眨的转头就给了平阳侯——再是如何的天纵之才,有她这做嫡母的压着,有平阳侯府和昌平伯府压着,无论如何也是出不了头的——古往今来,总有许多埋在黄土下出不了头的天才。

    所以,今天眼见着傅修齐忽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她房里大放厥词,许氏简直又惊又怒,就跟见着小白菜长腿一般。

    偏偏她一心为着平阳侯,投鼠忌器,竟也不能在这时候动狠手——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顾忌太多,早些把人弄死了,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为难。

    傅修齐骂完就走,许氏却是堵得一肚子火,浑身都觉难受,等到晚膳端上来时都没胃口,只略用了几筷子,真心觉得自己是被气饱了。

    甚至于,晚间见了平阳侯回来,许氏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还是难看的很。

    平阳侯眼下确实正得意,下了衙又与一众同僚去吃了酒,一路上车马颠了几下,待得回了府,头上都还有些醉晕晕的。

    亏得院里已掌了灯,廊下的灯笼亦是透着光,将正房上下照得有如白日,明晃晃的。一路上又有小厮丫鬟服侍着,平阳侯倒是没有跌着摔着,一路顺畅的进了正房。

    待平阳侯进了正房,一抬眼就见着沉着脸的许氏,面上不觉露出笑,凑上去搂了人的香肩,贴着她的耳边哄着:“我的好夫人,谁又惹你气了?”

    许氏用手肘推了他一下,冷着声:“去去去,别招我。”她嘴里虽是这样说,可到底心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就连推人的那一下子也软的好似欲拒还迎。

    平阳侯只当她是因着自己晚回来而闹脾气——女人总是小心眼又爱发脾气,索性都好哄得很。

    心里这般想着,平阳侯长臂一紧,把人搂得更紧了,一径儿的做小伏低,用那被酒水泡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哄着她:“知道你在家里等着,我也是想早些回来陪你一起用晚膳。只是都是同僚,人家又是好意邀我,我也不好不给人面子,推拒不过才略喝了些酒.....”说罢,又把脸贴上去,笑着道,“好夫人,你闻闻,是不是没什么酒气?我怕酒气熏了你,也没敢多喝,回来路上时还吹了会儿风,叫人拿香炉熏了一会儿香.......”

    “熏什么香也去不了你这一身酒气!”许氏嘴硬哼了一声,可语调倒也跟着软了下来。

    见着平阳侯仍旧有些醉醺醺的,许氏心里疼他,便又叫人给他端水擦脸。

    不一时,丫鬟便又端了铜盆来,铜盆子里盛着的是热气腾腾的热水。

    许氏亲自从丫鬟手里接了棉布巾子,投入盆里打湿了,递给平阳侯擦脸,红唇一呶却是嗔道:“赶紧擦一擦,看你这一脸汗的。”

    其实,平阳侯哪怕真就一脸汗,那也是难得的美男子——毕竟,他是傅修齐的亲爹,容貌上虽不算十分肖似,但也的确称得上是面如冠玉,丰神俊秀。

    许氏虽是伯府出身,家门显赫,可这容貌上却有些肖似父亲昌平伯,只算平平,远不及姐姐许贵妃那样的美艳绝伦。人越缺什么便越盼着什么,许氏生得平平便一意要寻个容貌俊美的夫君,千方百计,撒娇卖乖,这才终于如愿嫁了平阳侯这样一个京中亦是出名的美男子。

    才出嫁的那会儿,每日晨起见着枕边人如玉般的面容,听着他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与她低声私语,她的心便已不觉醉了一半,只愿从此夫妻恩爱,白首偕老。平阳侯生得俊美,如玉人一般,又是侯府出身,自然也是早便见惯了风月,惯会哄人,说起情语来便如嘴上抹蜜似的,真真是能把人整颗芳心都哄了去。

    所以,许氏那时候也常暗自在心里感慨: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此如意郎君,日后必要行善积德,以报良缘。

    也正因此,她有孕时也不觉辛苦,满心里只有夫君,只盼早日诞下心爱之人的子嗣,只觉得未来一片坦途,幸福与美满近在眼前。然而,也就在那时,她视若如意郎君、爱若性命的夫君却又移情别恋,另纳美妾。

    美梦破碎时惊怒与痛苦如同焚毁一切的烈火,烈火汹汹,将她所有的欢喜与期盼都焚烧殆尽。直到如今,她都还记得那时的惊痛——她听到消息时就厥了过去,险些没了孩子,几乎便要死去。

    更令她气恨的是,那贱人就好像是故意的一般,很快便又怀孕。以至于,对方的儿子只比自己的轩哥儿小几个月!

    那是许氏美好如锦缎的婚姻里唯一的污点,是爬在锦缎上的虱子,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永远无法忽视、无法忘怀的痛苦来源。

    时至今日都不能忘怀。

    所以,她恨卫氏,恨傅修齐,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每每见着傅修齐,见着他那张美到近乎令人窒息的面庞,她便觉得那绕在心上的毒蛇重又吐出猩红的蛇信子,咝咝的咬着心尖的嫩肉,密密麻麻的痛,令她几乎癫狂欲疯,完完全全成了个只会妒忌的毒妇。

    有时候,看着自己镜子里狰狞的面容,许氏都会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面目全非,变得面目可憎。

    偶尔想想,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