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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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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她不敢相信, 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 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 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 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