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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难以消除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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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2 难以消除的恨

    美国。洛杉矶。

    容臻下了飞机,容家三太爷的儿子容文丰来接机。

    按辈分,容文丰是他的堂叔。男人四十多岁,看上去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容家在洛杉矶这边的生意,都是由他打理的。

    “阿臻,一路辛苦了。”容文丰带了司机,开了专车过来。

    容臻颔首,“有劳文丰叔了。”

    几人上车,容文丰问:“阿臻,先回别墅休息吗?”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眉间的疲态隐约可见。

    但容臻却摇头,“不了,直接去医院吧。”

    容文丰点头,吩咐司机掉头。

    洛杉矶当地一所负有盛名的兼具治病和疗养的医院,花木扶疏,幽雅安静的病人活动区,赵玉柔推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在散步。

    男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两鬓略有白发,但五官长得极为出色,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只是此刻却双眸无神,目光呆滞,一脸的茫然。不管赵玉柔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愣愣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回应。

    正是容臻的父亲,容天慕。

    赵玉柔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天慕啊,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不然,我和儿子女儿可怎么办啊?”

    远远的走廊上,几个金发碧眼的美国白人陪着一个颀长挺拔俊美出尘的中国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尽管身边是一群身形高大的外国人,但他依然显得鹤立鸡群,瞩目出色。

    是院长亲自陪同容臻过来探望他的父亲。身后,容天慕的主治医生在向容臻叙述他父亲的病情近况。容臻和他们交流,一口流利的伦敦腔英文。

    看到那个玉树临风般的男子,赵玉柔直起腰,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得还真快。她不无讽刺的对轮椅上的容天慕道:“看到了吗?你的大儿子来了。你在这儿治了好几年的病,他都不曾来看过几眼,这次,一听到那个女人受伤的消息,他立马就赶过来了。可惜你已经病糊涂了,不然我还真想问问你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如何。”

    两父子同时被一个女人迷惑,真是讽刺可笑。

    容天慕依旧淡淡的,目光无神的望着前方。

    走廊上,容臻对院长和主治医生说了什么,两人点点头,停在了原地,看着他一个人朝容天慕走了过去。

    “阿臻,你来了?”赵玉柔收起脸上的表情,温柔的对容臻笑笑。

    容臻颔首,“二妈,辛苦你了。”

    赵玉柔摇头,“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容臻道:“我想跟父亲单独聊会儿,可以吗?”

    一个废人,还有什么可聊的?赵玉柔心里腹诽嘲弄,但脸上的表情依旧亲切和蔼,连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好。我先过去那边。”说着朝院长那个方向指了指。

    容臻点头,赵玉柔便走开了。

    树影婆娑下,容臻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容天慕,神色复杂。良久,才徐徐弯下腰身,双手撑着容天慕的轮椅扶手,静静的看着他。半响,才道:“还认识我吗?”

    他连父亲都没有叫,可以想见,这对父子的关系是有多僵。

    容天慕呆滞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了他的脸上,定定的看了许久,才淡淡道:“你来了?”

    容臻不语,眸中光芒幽深似海。

    容天慕面色平静:“听说你结婚了?”

    隔得太远,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再加之容臻的背影挡着,院长和赵玉柔他们都没有看到容天慕此时的表情。如果他们看到了,一定会非常吃惊的,因为这个时候的容天慕,清醒冷静得根本就不像一个病人。

    容臻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你果然是装的。”

    容天慕微微一叹,“事实上,我不用装,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糊涂的。”

    容臻点头,“人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就是难得糊涂。”

    容天慕苦涩的看着他,“阿臻,你我父子,非得要用这样的方式说话吗?”

    容臻眸中掠过一抹厌恶,“你希望我用什么方式?抱头痛哭?百感交集?再心无芥蒂的叫你一声爹地?抱歉,我做不到!”

    他的真实情绪,在外人面前向来隐藏得极好,可唯独在这个人面前,他无法控制。

    容天慕长叹一声,“我知道,我也不奢求。我只是希望,咱们父子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容臻面无表情,“谈什么?谈我母亲是怎样死的?还是谈你和自己的准儿媳妇怎样苟且到一起的?”

    儿子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戳到了容天慕的心窝子里。他脸色一白,艰涩的道:“阿臻,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也的确是我亏待了你。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我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不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吗?阿臻,我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从商场上意气风发,一呼百应的容家家主,到远走他国,半真半疯的重症病人,他这一生,就像一出跌宕起伏的折子戏,早已千疮百孔,连他自己,都不敢回头看。

    “不是我想要你怎么样,”容臻的语气没有半丝感情,“而是你应该要怎么样。”

    容天慕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罢手。可是,该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你了……”

    容臻打断他,“你确定该给我的都给了吗?”

    容天慕怔了怔,然后,渐渐的明白了。他眸中的光芒慢慢的黯淡了下来,良久,才艰涩的开口,“我明白了。容家家主这个位子迟早也是你的,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占着这个位置也没有什么用了,更何况,这些年你确实把容氏打理得很好,据说,连你三爷他们也对你称赞有加,把容家交给你,我很欣慰,也很放心。”

    容臻挑眉,“你不交给我,难道还真想遂了那对母子的愿?”

    容天慕苦笑一声,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安排个时间吧,我会在股权转让书上签字,宣布你成为容家家主的。”这是他应得的,也是他欠他的。

    容臻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谁说容天慕病糊涂了?看,这不清醒着呢吗?这些年,你虽然身在美国,可容城的情况,你倒真是了如指掌啊。”

    容天慕苦笑,“阿臻,你不用嘲笑我,我自知来日无多,也不奢望你会原谅。我只希望,你接手了容家家主的位置之后,好好将容氏发扬光大,善待你二妈他们,毕竟,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家人……”

    “亲人?家人?”容臻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冷笑着,嗤道:“你确定?”

    儿子的咄咄逼人让容天慕皱了皱眉:“阿臻,所有的错事都我一个人做下的,你要怪,就怪我一人好了,不要再连累无辜了,好吗?”

    “无辜?”容臻嗤笑,“你指的是谁?容宅里面的人,有无辜的吗?”

    容天慕不语,只是悲哀的看着儿子。

    他知道他心里有多恨。而这恨,又是多么的难以消除。他是知道的。可他,无能为力。

    良久,才艰涩的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他们对你做过什么,你也该放下了,况且,他们这些年很安分,不是吗?”

    “安分?”容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刚刚还夸你难得糊涂呢,原来,你是真的糊涂了。”

    他冷冷的起身,浑身散发出一种凛冽肃杀的气息。

    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容臻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冷意。“容先生,我想,你的偏袒和偏爱,终有一天会彻底的害死他们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阿臻……”容天慕在身后低低的喊,他眼角湿润,眸中哀戚一片。“我只是希望,家和万事兴。”这也是他唯一的心愿。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希望家宅安宁的普通老人而已。死,他并不害怕,他只是担心他死后也闭不上眼睛。

    “家和万事兴?”容臻顿住了脚步。

    但他没有转身,他只是用极度凄凉的语气道:“容先生,有件事情,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在一个多月以前,我在法国巴黎谈一笔生意的时候,再次遭遇追杀。和五年前如出一辙的手段。只不过,这一次,又让我死里逃生了。你说,我的命是不是很大?”

    说完,他再不留恋,大踏步的离去。

    留下容天慕,如遭雷击一样僵在了当场,半响回不过神来。

    良久,两行浑浊的眼泪才从他的眼角缓缓的流了下来。

    “也罢,也罢。顺其自然,各安天命吧。”他叹息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走廊上,赵玉柔见容臻走了过来,忙迎了上去,她惊疑的看了看远处一脸悲怆的容天慕,疑惑的问容臻,“阿臻,你父亲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跟老头子说了什么?为什么老头子竟然哭了?他不是糊涂了么?还会流眼泪?

    赵玉柔心里惊疑不定。

    “没事。”容臻淡淡的道:“可能是风太大,迷了眼吧。”

    赵玉柔哦了一声,“我过去看看。”

    等她匆匆跑过去时,容天慕却已恢复了一脸呆滞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流泪,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天慕?”赵玉柔蹲下身子,温柔的注视着他,“你刚才怎么了?阿臻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容天慕却只是目光茫然的看着她,一脸的懵懂,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赵玉柔挫败的叹了口气,难道刚才真的是她看花眼了?

    走廊上,院长看了看他们,对容臻道:“容先生,你父亲的小太太情况比较严重,目前还未醒过来,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的病房就在你父亲的隔壁。”

    容臻沉默了一下,道:“有劳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好的。”院长道,“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

    容臻点头,“您先忙。”

    院长离开后,主治医生也上去给容天慕做例行检查了。容臻一个人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才转身,往病房走去。

    容天慕和宋婉心住的都是vip病房,环境很安静,容臻一路走过来,只看到医生护士有条不紊的工作着,不嘈杂,也不忙乱。

    他伫立在宋婉心病房的门口,眸光闪烁,良久,不曾去推那扇门。

    大抵是见他站得久了,一个护士走过来,问:“hank you。”

    护士走开。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一步一步,他慢慢的朝那张病床走过去。每一个步子,都迈得那么艰难,那么沉重。仿佛爬山涉水一样。明明只是几米的距离,他却好似走了一辈子。

    终于,走到了那张被精密的机器包围的床边。他伫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女子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头部用纱布包扎了一圈,长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她静静的躺在那儿,看上去孱弱而又可怜,像一朵凋零的花,破败,却又惊人的美丽。

    容臻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痛楚。

    他闭了闭眼睛。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肉里。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而当那扇门轻轻的被关上时,原本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女子,眼角终于缓缓的淌下了一行清泪。

    阿臻,我们竟然到了要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你来看我一眼的地步了吗?

    ……

    酒店。

    顶层的总统套房里,容臻两根手指夹着一杯红酒,静静的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洛杉矶这座繁华城市的夜景。

    脚底下,是万家灯火。而他,却孤身一人。

    房间里只开了两盏壁灯,橘黄色淡淡的光线里,俊美的男子眸光深沉,眸中光芒明明灭灭。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衬衣,领带松松的挂在上面,露出性感得不像话的锁骨,灯光折射在他的脸上,斑驳,黯然,而又迷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废的气息。

    容家在洛杉矶有私人别墅,容天慕和宋婉心结婚的第二年,就搬来了这里住。可以说,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家。后来容天慕病情严重,住进了医院,宋婉心大部分在医院照顾他,别墅便时常空着,现在是赵玉柔和容芳母女俩住着。

    容臻没有去过那幢别墅,他憎恨那个地方。这几年,他虽然来过洛杉矶几次,但每次都是住酒店。

    容文丰熟悉他这个习惯,因此,每次他过来,他都会给他预定这间酒店。尽管不知道他们父子闹得这么僵的原因,但他从未问过,只是鞍前马后的打点周到。不得不说,他这位堂叔还是挺能堪当大任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夜已深沉,容臻了无睡意。

    低头凝视着杯中红色的液体,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酒量差酒品也差的女孩来。他走的时候,没有当面跟她打招呼,依照小丫头的性格,恐怕早就问候他八百遍了吧?

    一念至此,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无奈的,近乎宠溺的笑容来。

    仿佛又看到了她站在海棠花丛中给他讲那个将错就错的故事时的样子,笑语嫣然,明艳无双。

    心里微微一动。他看了看腕表,这个时候,容城那边应该是下午两点。他想了想,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短暂的响铃过后,传来她慵慵懒懒的声音:“喂?”

    他沉默良久,才轻轻的道:“海棠花的花语是什么?”<